李姗姗在哪里都可以写作:喜欢的书店,喧闹的地铁。只要一闭上眼,一堆古灵精怪的可爱“小伙伴”就跑了出来,围绕在身边嬉笑。
在孩子读者心里,李姗姗是“藏着魔法的姗姗姐姐”;在文学界,她是近年来国内最受关注的儿童文学作家之一。近日,她凭借长篇童话《器成千年》,获得第十二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——这是我国这一儿童文学领域最高荣誉奖项设立39年以来,重庆作家首次得奖。
手捧奖杯,在李姗姗的心中绽放的,是孩子们读她写的故事时那天真的笑容。
25年来,她一直在给孩子写故事,也一直在努力保留心里那个没有长大的小女孩。

《器成千年》获得第十二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。
从田野走出来的爱看书的小女孩
李姗姗的童年在米仓山的深处度过。家境并不富裕,父亲外出务工,母亲照顾一家老小,想要一双新鞋也成为奢侈的愿望。懂事的她拉着妹妹,扛起小锄头、背上竹筐,走进田野,眼前是一个丰富的世界:车前草、蒲公英、鱼腥草……她挖药、晒干,攒够十几斤,换来几块钱。牵着妹妹去小卖部买鞋的那天,她的步子迈得大又轻,鞋底带起的泥点子都像跳跃的音符。
乡间书少,读到什么就是什么——父亲床底的旧杂志、奶奶米缸里的说明书,能反复读上几十遍。小学发的新语文课本,她常常当天就全部看完。
三年级时老师问李姗姗长大后想做什么,她脱口而出:“我想当作家。”说完后自己都吓了一跳。梦想被喊出来,就像射箭放弦——必须飞下去。
那时的小女孩,还没有文学意义上的“创作”概念。但所有写作的种子,已经在田野里埋下了。
“姗丫头,帮我写封信嘛!”乡亲们知道她写作好,常来请她代笔。她曾经为一位听障婆婆写信,老人只能用不同的“啊”声表达情绪,李姗姗坐在老人旁边,一遍又一遍揣摩语气,把婆婆对远方儿子的思念写得饱满而真挚。
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:文字能替人说话,也能替人流泪。
李姗姗在看书。
从大山到城市:在重庆追书的少女和写作的种子
十四岁那年,姗丫头背着行李离开米仓山,来到重庆读书。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书,一本接一本地翻、读、背。那些书里呈现的,是比儿时田野更广阔的世界。
大学时,在《幼儿文学》课程张老师的启发下,她开始写童话,第一篇故事是《有爱心的小熊》,讲小熊帮助小白兔实现梦想的故事。后来,她在报刊杂志上投稿,写出了人生中第一个小故事《掉下了什么》。这是一个充满童真的小故事。每天,天上都会掉下来什么:小蚂蚁看到露水掉下来,小鸡看到“巧克力豆”掉下来,长颈鹿看到雨点掉下来,大家一起看到星星掉下来,许了个愿望……这成为她儿童文学创作的开端。
毕业后,她当过幼儿老师,也做过编辑工作,但写作始终是她最想做的事。
后来,李姗姗开始在家全职写作。那是一个艰难也是最坚定的决定。付不起房租,和其他几个女生挤在数平方米的小屋里,一把挂面要分成三顿吃,“数着根数下锅。”
每个深夜,万家灯火都熄灭了,她还在煤气味和铅笔味中写稿,而每一个字,都是她在努力离梦想更近一点。
“我们都是文学的小孩。”在她第一本获重庆文学奖的小说《丘奥德》的序言里,前辈梅子涵这句话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。
李姗姗与自己的作品。
从田野走到凉山,从儿童走向时代
儿童文学常被误解为“孩子看的书”,但李姗姗知道,儿童文学真正的力量,不止于“童真”,更在于“深度”。成人才能写出好的儿童文学作品——因为成人有审美高度,然而同时也要蹲下身,尊重、拥抱孩子们。
“蹲得低,更要站得高。”
她写自己的故事,《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》入选德国慕尼黑“白乌鸦书目”;写父子之间的碰撞和幽默,《面包男孩》获得中宣部“优秀儿童文学出版工程”一等奖。
但她一直想写更大的孩子——乡村的孩子,时代里的孩子。
2019年,她随公益活动走进四川大凉山。彝族孩子清澈的眼睛、山谷里轰隆的施工声、巨大的时代变化,都让她久久不能平静。
“灵感像蜜蜂等花开。”她说,那天花开了。
她在凉山的村子里住了几个月,走村串寨采风。为了写好《羊群里的孩子》,她写了三个版本的故事,又改了18稿,每个细节都推敲到深夜。
故事里的惹科,放羊回家时发现羊群中多了一只小羊。为找到羊的主人,他走遍大山,也看见家乡的变化——公路修上山顶,自来水进了院子,白炽灯点亮夜晚。
书的高潮,是惹科和伙伴追着吉乃队长的车奔跑。“吉乃叔叔,等一等!”那一声喊,回荡在山谷里,也回荡在她心里。小时候追《丑小鸭》书页的自己,好像又回来了。
李姗姗说:“一个孩子对一只羊都不放弃,他长大后也会对生活里更重要的东西不放弃。”
2021年,《羊群里的孩子》出版,该书获评“四川好书”,四川省精神文明建设“五个一工程”奖。
用儿童文学书写时代,她作出了很有价值的尝试。
陪孩子走向未来:她写故事,也点亮别人的梦想
李姗姗的书里写的是孩子,也影响着一批批的孩子。
在凉山的村子里,“惹科”原型的哥哥原想初中毕业就回家放羊。她问:“羊病了怎么办?如果没有知识,羊生病了咱们就只能干着急?”几年后,这个男孩真的去学了畜牧专业。
沈阳的小读者思桐从小学一路读着“姗姗姐姐”的书长大。高考前,妈妈给李姗姗留言,希望她能给孩子送一段话。李姗姗郑重写下,“愿所有付出都将变成耀眼的光芒,照亮你的路……”今年思桐考上心仪的大学,暑假还跟爸爸一起来重庆看姗姗姐姐。
李姗姗至今保留着八年前一条短信,那是河南小读者游杰发来的:“姗姗姐姐,我的梦想是当歌手,我的第一张专辑要送你。”
后来男孩变声了,也不再想当歌手,向姗姗姐姐倾诉。李姗姗告诉他:“梦想可以改变,但闪光不会丢失。”如今的游杰学播音主持,站在舞台上,又一次找回了发光的感觉。
李姗姗和小读者游杰的第一次见面。
那些小小的读者让她感动和心疼。他们拿出最心爱的东西请姗姗姐姐签名,帽子、校服,甚至有孩子爬上树,摘下一片闪亮的叶子。有小朋友怜爱地摸摸她的头发,要送她自己的发卡,也有小朋友一路追到校门口,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巧克力送给她。
李姗姗相信,孩子们身上都有一粒种子,她希望用自己的文字,温柔守护着这些种子。
泥巴、考古与一个三千年的隐喻
去三星堆考古现场那一年,李姗姗拥有了一段写作生涯中最特别的经历。
为了寻找灵感,她搬进考古工作者的宿舍,白天在田野里记录、整理资料,晚上躺在小床上听窗外的青蛙叫。大量的陶片、器物、发掘记录在她脑海里堆积,却迟迟不知道该写谁的故事。
直到有一天,在祭祀坑边看考古队员发掘“填土”时,母亲常对她说的那句话突然涌上心头:“好好读书,长大了要成器。”当“成器”二字在脑海中浮现,看着“土样”被考古队员小心翼翼提取并存入仓库,她的灵感瞬间被点燃……
于是,她捏出一个叫“堆堆”的小泥人,用想象给它装上手脚,装上脑袋……最后,给它按进一颗心。这颗心里,藏着一粒粟——三千年前古蜀的饮食密码。
“堆堆”一直想变成陶器,但经历了风雨、火焰和时间的锤炼后,他最终以另一种方式“成器”——被考古学家发现,被博物馆展出,完成千年的梦想。
这就是《器成千年》的故事来源,也是李姗姗自己25年写作道路的隐喻。
《器成千年》插图。
这部作品创造了多个“第一”:第一部以三星堆文化和考古新发现为主题的长篇童话;第一部赋予文物以生命并让文物讲述故事的童话……
小泥人“堆堆”,也成为李姗姗最喜欢的作品人物。她说:“世界上的梦想,有的实现得很快,有的要等很久,有的甚至要等三千年。但只要梦想在,心就亮着。”
从“姗丫头”到知名儿童作家李姗姗,她靠一本本书、一页页稿子,一点点爬出命运的山谷,也带着无数的孩子去看、去感受这个辽阔的世界。
李姗姗和作品《器成千年》
尾声:小女孩一直住在她心里
雨后的田野再次亮起。李姗姗手心的小泥人已经成型,胸口处,她轻轻按下了一粒种子。她抬头,看见天空像洗过一样清亮。
“也许下一个故事,就在这粒种子里。”她笑着说。
李姗姗的愿望很简单:让自己的作品陪伴孩子度过美好的童年,带给他们成长的勇气和力量。
什么是真正好的儿童文学?她认为,既可以陪伴孩子们健康成长,为他们带来快乐,也能培养他们对世界的好奇和善良的品质;既能让他们发现世界的奥秘,有探索的欲望,又能让他们长大后发现即使世界不再像小时候以为的那个样子,也有去适应的能力。
人们看到的是——作品被翻译成多国语言,作品被专家和小读者认可的儿童文学作家,是写了25年、影响无数孩子的“姗姗姐姐”;在现实生活里,她要关心家里的宠物猫开不开心,要做饭洗衣服,要规划每一本书的写作进度,但只要笔尖触到纸页,她又轻轻地回到了那个挖草药攒钱买鞋、追着一张《丑小鸭》书页跑得满身是汗的姗丫头。
她知道,自己始终都是那个追着风跑、会把泥巴捏成梦想的小女孩。
而这个小女孩,也会继续在泥土里、故事里、孩子的眼睛里,活着、跳着、闪着光。
上游新闻记者 纪文伶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正规配资十大排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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